第十四章 消散前夕
清晨，微陽灑在房裡，雨蝶愣愣地睜開雙眸，她還在客房裡，但只見床旁多了一個人.....他.....又是他.....就算再怎麼不想受到幫助.....冥冥之中.....為何她每每張開雙眼，眼前人總又是他？
一陣敲門聲傳來，只聽見外面有人問著：「老爺，小的給您送文件過來了，還有那位姑娘的早飯.....老爺！」
「請進來吧.....小聲些，別吵著他。」雨蝶溫和一笑，只見那總管也笑笑，態度溫文有禮「何小姐，早飯在這，老爺他.....」
「睡著，我一會兒便出去，可以幫我拿條毛毯過來嗎？」
「可以，何小姐請等等。」總管彎著腰退下去，雨蝶走到書桌前，上面的東西頗齊全，有書、有紙、有筆，那笑中帶出了些蒼悲，只見她振筆疾書，字體也如人般，清秀大體。
啟：艾力歐 至友
謝謝你，我對不起你很多，但自頭到尾，每次惡夢中驚醒，都是你都影子在我眼前晃動，如果說這是緣份，那.....有緣，無份.....
我見過了爸爸，在夢裡，他說他要走了，只問我們三姐妹過的可好，總是作父親的，心裡頭也直管孩子們的安危，就算，我們已經可以飛，父母還是擔心著你飛到一半，會不會遇到什麼大風大浪，你會不會解決。
總不是孩子了。
盼望你一切都好，我.....或許真的需要時間思考。
你可以給我些時間嗎？心中有道線，就是跨不過去，如果跨的過去，那.....事情真的好辦多了，自己也不需要在那兒苦惱。
我先回去了，回斷雨軒，想好了，時間到了，我會來找你。
友 -何雨蝶
就算，他，已經知道自己，時間....不會太多....
※ ※
望著這新建立好的醫院，病患人來往往，一個身穿白衣的年輕男子，推了推他的眼鏡，身上有傲氣，也有柔和之氣，剛柔合一，風緩緩地吹動著他身上的白袍，這年，蔣介石帶著幾萬大軍，渡海遷移到台灣。
總有一天，會牽著某個人的手，一起走過你們人生中最後一個冬天。
一切都變了，時間會改變人的一切。
這幾年，本只是想要憑著自己在國外學的點東西一展長才，但，自從那個雨夜，一批被反叛黨被亂槍打到的人送進醫院，他才真正感覺到，世事....是無常的...當個小小的醫生，是沒有辦法救活所有人的....
「李....在勳，不要....去....介意....好....兄弟....」那雙手還舉在空中要來握自己，還沒碰到，一下子，什麼都變了。
他，從小穿同件褲子，長大一起到國外留學的好兄弟，雖然不是親生的，卻比親生的還要更親，他們還效仿三國演義中，劉備三人桃園結義的情景，找來另一個同學，偷來了媽媽要燒的香，一齊在那棵大榕樹下結拜。
被亂槍打死，而且，他們兩個人，死在一間醫護室，其中一個，死在李在勳的手下....死了人，讓他有好陣子不敢再看到醫院，不敢去嗅到自己最熟悉的氣味，好幾年了，才在原本服務那間醫院的院長推薦下，來到上海....
有的時候，他們死時的慘狀，還原原本本的呈現在他夢裡。
「李在勳，還不進去呀！病人一堆，你這個我任命的院長，還待在外頭享受涼風？」老人笑笑，牽動著他的嘴角，時間過去，只是在每個人身上多畫上幾道痕跡，.但他看起來卻一點也不以為意。
「我正要進去，院長。」他很恭敬的朝老人敬禮，只見老人揮揮手，那動作些許的，有些緩慢....「別叫我院長，在這兒你才是主人，進去吧....我等著看你的成績，最近一些國民政府的反叛軍常在做亂，醫院不會少掉那些犧牲者的....」大家都希望，真的有和平的一天。
※ ※ ※ ※
亂黨的大屠殺，瞞著新上任的共產政府，一天天在民間上演著....
流血，雖然戰爭停了，但還是在繼續著....繼續著....摧殘著多少的心，讓多少淚狠狠地掉著....？
雨滴，滴滴滴滴，滴在屋簷上，順著柱子滴到臉上，一個婦人抬了抬頭，牽動著臉，她淡淡一笑，又埋頭苦幹手邊的工作，織布機的聲音和雨水的聲音混在一起，她臉上的神情仍是專注....
「喂！阿鸞啊！出來出來！資助咱們這兒的老爺來啦！」一個看起來更加蒼老的婦人叫著，被喚名阿鸞的婦人才收住腳，往門口跑去。「不能叫他來呀！這兒最近都有亂黨在做亂，來了不是叫他等死嗎？」
「誰曉得，多虧了隔壁的曉燕，帶頭的那個不就是她從小青梅竹馬的朋友？咱們才一點事也沒有，但誰曉得他們會不會放過這票生意。」
「你跟曉燕講了嗎？他可是資助咱們整個村布料的大老爺，他死了，咱們以後找誰討生活？」阿鸞喊著。
「但....曉燕前幾天才回鄉下去探她老媽子啦！怎麼說呀？！」
「這....」阿鸞也不知該如何答話了「那就小心點，那帶頭的也看咱們不順眼，咱們說的話他一定不會聽的。」
「我知道....快快快！走吧，那個大老爺要來看這兒的織布狀況。」她一邊么喝著，一邊作勢叫阿鸞動作快點「別直摧，我這不是要來了。」這幾戶的婦人，丈夫兒子全在戰爭時被叫去當兵，一個也沒回來，幾個寡婦哭了幾年，也該曉得要怎樣靠自己活下去了。
「欸....這兒可是上海呀！人家生活過的好，咱們生活苦的....」遙遠的地方，模糊望見一個高大的身影，緩緩地朝這兒走過來，唷....！阿鸞叫著。
「你唷啥呀？大老爺就在那兒啦！」她低下頭去，一付謙卑的模樣。
「不呀....那大老爺，我還以為他很老，怎....怎麼這麼年輕呀？」
「誰曉得？」這時，她們喊著的“大老爺”，已經走近幾戶農家，臉上的笑意輕柔慈祥，看的幾個寡婦們是臉紅心跳「我怎麼都沒發現過....這大老爺長的這樣俊啊....？」
「別亂想行哩？他雖然聽說到現在還是單身，但不可能會選咱們這種七老八十的活寡婦做他老婆，做他娘還差不多....」阿鸞說道。
「哼....別亂想？」她搖搖身子，只見那“大老爺”朝向兩人走來，一見面便謙恭地彎下身「兩位辛苦了！」
「不會不會！咱們幾個寡婦，整天無聊，不就織織布嘛！」她笑笑「老爺，我和阿鸞帶你來看看織布工程。」兩人爭先恐後的領著這位“大老爺”參觀著幾家織布和染料的情形。
「唉呀！豔兒，染料放多點，才會平均，待會兒大伙兒一齊開飯，資助咱們的老闆兒在這，認真工作啊！」原來她是工頭，“老爺”笑笑，還是跟在二人身後繼續觀察著工作情形。
走到最後一家，正當二人要領著他進去看完最後一個染料工作，一個大笑聲傳來，逼的阿鸞叫著「喂！你今個兒別來這撒野，曉燕回鄉去，你如果敢在這站著再三秒，曉燕回來你就等著瞧！！」
「喂喂！她今個兒剛好不在，這不是剛好？呵哈哈！」一個身穿骯髒衣服的男子跳出來，身後還有幾大排的‘兄弟’。
「你們....不就想要錢？還想要什麼？」他笑笑，鎮定不迫地望著眼前的男子。
「不就是看不慣你這種有錢大少！國難當頭了還在那兒享樂！一條命也不值幾分幾毛錢。」他陰陰地笑笑，一揮手，身後的「兄弟」馬上抽出刀槍，“老爺”身後的幾個手下，也排出陣勢準被....上！
「你這種人我看多了，不管國家，只為私自利益。」他震怒地喊道，卻沒有想到下一秒鐘，發生的事怎麼樣都救不回來了。
血....
不就是打著國家的名號，其實只是為了私自利益的強盜嗎？
一旁的寡婦們望見這般場面，紛紛躲避到家裡關緊門戶，而這邊，則是兩方人馬的刀光劍影，槍聲....刀聲....無情地響落著。
她看到鐵定要笑了....不知道自己等到的，會是苦笑，還是一抹嘲弄的笑？
但，自己深知，她....不會對他笑的，笑....在這個世界，仍然，還是多餘的。
「老爺！！」只聽見那個總管的聲音喊的最大....響徹雲霄....傳到了每個聽到的人的心中，只有股哀怨無法訴說....
※ ※ ※ ※
「院長！又有一大匹被亂黨砍傷的人了，怎麼辦？！院長。」他喊著，李在勳沉穩地套上白衣，面色鐵青的往外頭跑去。
「人呢？傷重的先送手術房，我大概一次能開三個。」他命令著，一個個血流不止的人被送進來，血流著，沾滿了醫院的地板....
「快！叫所有的外科醫生都給我進手術房！一次開一個也好，先止血！」
「我....好痛....醫生....」有個人叫著，李在勳仍沉著臉，不動聲色的移動病患。
另一邊....被亂槍打中兩發，又被砍了一刀....他，已經排徊在生命的邊緣....管家抓著他主子的手，只希望這一切不是真的「老....爺，我不就叫你不要去的嗎？老爺！現在外邊都是亂黨，您這一去不就是送死了....老爺....」他泣不成聲，只見那年輕的老爺雙眸緊閉，有聽到？還是沒聽到？
「電....話....」緩緩地，他睜開了眼，嘴裡吐出幾個字「打給....雨........蝶....」
下雨了，外面，又下起了雨....
雨滴....像雨一樣透明的心和情....透明，美麗卻易碎....
※ ※ ※ ※
拉著琴，生意照往常般，還是繼續做下去，沒有停止，生活，還是要過。
最後一首，弄桃花，雨櫻輕唱著小調，雨蝶則在她身後拉著琴，全場有老有小，大家看的都歡喜。
曲終人散，異樣的，下起了雨....
「姐姐！會不會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？這會兒竟下起雨來了。」雨梅含淡一笑，雨蝶望著兩個妹妹，臉上卻沒有一絲笑意。
「大姐怎麼了？」雨梅問著。
「不....只是心頭緊著，好似有什麼東西壓著。」她苦笑道，但直覺告訴她，有人出事了！！
一通電話，是雨櫻接的。
「這兒斷雨軒，請問那裡找？」她笑著問道。
「我找何雨蝶小姐！！請快幫我找他！」那個男聲喊著，雨櫻看看姐姐，一付愁眉不展的樣子「她現在不在這兒，有事我可以幫你轉達嗎？」
「告訴她老爺出事了！被亂黨的槍打中，現在在上海的大醫院，快請她來好嗎？」他急問著「好....我會轉告她....」她回答道，對方砰一聲掛斷了電話。
「找誰呀？」雨蝶問。
「他說....」雨櫻吞吞吐吐的「艾力歐是吧....被亂槍打中，現在，在上海的一家大醫院裡....姐姐」她道「你要去嗎？聽他的聲音，那個人....恐怕沒有辦法再多活個幾天。」
─待續─